北京市第一中学教师　吴增然

　　又一次翻开林觉民的《与妻书》，手捧书卷，眼前恍惚：“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我掩卷而泣，卒不忍读。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我一定要去林觉民生活的地方，看看他是怎样的一位伟丈夫！

　　从北京到福州，一路阴雨绵绵。置身于这座城市，徘徊于三坊七巷之间，我仿佛穿行于中国的近代史之中。“三坊七巷,出将入相”，这里居住过的名人有：虎门销烟的林则徐，近代陆军之父曾宗彦，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教育家和翻译家严复，“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林旭，“七七事变”的见证者王冷斋等，他们的故居就在眼前，历史就这样真实地浮现于我的眼前，触手可及。

　　天气渐渐转晴，我正好走到“船政之父”沈葆桢的故居前，他院子里影壁上贴着“私人住宅”几个字，我驻足凝神打量着有些破旧的建筑，这时从门中走出一位老者，拄着拐棍，神态安详。我走上前笑着问他：“打扰了，这院里住的都是沈葆桢的后人吗？”他看看我说道：“是的。”接着又说：“你是哪里来的呀？”我说：“北京，慕名而来，我还想去看看林觉民的故居。”老人笑着对我说：“林觉民是我族叔，他的故居在那边。”我连忙道谢，赶紧拿出手机，拍了几张沈葆桢故居的照片。

　　这时老人已走远了，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说的话，便偷偷地拍了张老人的背影。本想给这位与林觉民有着血缘关系的老人来一张特写，无奈人流如棱，渐渐地老人便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只有手机中的青石板路依然清晰可见，心中不由地涌起一丝遗憾：下次再来，老人是否依然还在？

　　驻足在三坊七巷，遥想近代百年的往事都在这寻常巷陌里行走，在白色的粉墙上，在拐角的榕树下，在长巷的夜色里，不能言说的情怀，便鲜活地演绎了出来，让仰慕历史的我对这方寸之间的土地产生了敬仰。

　　穿过熙熙攘攘的小巷，夕阳西下时我来到繁华闹市之中的林觉民故居旁，它位于福州鼓楼区杨桥路与南后街交汇处，门前就是川流不息的马路。这座清代中叶的宅院是林家的祖屋，林觉民英勇就义后，林觉民的家人为了躲避清廷的迫害，将祖屋出售。卖给了冰心的祖父，而冰心在十来岁时曾在此居住两年。冰心在《我的故乡》里对此地有这样的描述，“具有很典型的福州民宅特点，除中轴建筑外，左右两旁还有许多自成院落的房屋，每个院落都有水井；北院之西还横亘着一列生西朝东的双层楼房，楼房之西为花园。”现在的故居虽然保存下来，但实际面积已缩小许多，仅是原来的一小部分。临街的大门也是新建的，原来的大门已不复存在。

　　林觉民故居门前挂着两个牌子，一个是“林觉民故居”，一个是“冰心故居”。

　　庭院的正中摆放着林觉民的塑像。塑像旁边的大石头镌刻着：一座宅院，两位名人。

　　紫藤书屋内专门展出“冰心与福州”主题。冰心的祖父曾在紫藤书屋内授课。窗边的对联上写着：蛟高香篆一帘，尘尾清樽三径。

　　因为是免费开放，参观者熙熙攘攘，既有导游讲解，又有游客拍照，场面好不热闹，我连驻足细看都感觉困难。

　　无奈之下我从紫藤书屋沿小道前行，转到后面，竟然发现了林觉民信中写到的婚房：“回忆后街之屋，入门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一室，为吾与汝双栖之所。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甜蜜的婚后生活，让我想到：只羡鸳鸯不羡仙，这是何等幸福的一对佳人啊！小屋并不大，只放下一床、一桌、一椅；墙上挂着夫妻二人的照片。我踱到窗前的小院中，想看看“疏梅筛月影”的意境，却发现，好像植物是新种上的，从屋中向窗外看，达不到疏梅筛月影的高度。心中不免有些落寞。

　　林觉民与陈意映于1905年结婚。1911年春，得知黄兴、赵声等在香港筹划广州起义，林觉民于是来到香港，接受任务后又赶回福建，筹办起义。在家乡他不忍告诉妻子实情，只能借酒来疏解心中郁结。

　　4月24日，战斗即将打响，他在香港给嗣父及妻子写下绝命书。给妻子陈意映的1300来字的信，写在一方手帕上，其中“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的思想贯穿于全文之中。与鲁迅笔下的夏瑜相比，林觉民生活富足，夫妻恩爱，却也和夏瑜一样选择舍小我为国家人民勇于赴死，让人肃然起敬！

　　4月27日，林觉民与陈更新率福建志士进入广州。17时30分，林觉民腰别炸弹，手持步枪，义无反顾地随黄兴攻入总督衙门，纵火焚烧了督署。之后冲出，转攻督练所时，途中与清巡防营大队人马相遇，彼此展开激烈巷战，因受伤力尽被俘。清两广总督张鸣岐、水师提督李准亲自在提督衙门内审讯，林觉民毫无惧色，侃侃而谈国际形势，令人敬佩。押回狱后，滴水、粒米不进，最终泰然迈进刑场，引颈从容就义。

　　“汝幸而偶吾，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生不逢时，悲情满怀。

　　“今日吾与汝幸双健。天下人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如我辈者，能忍之乎？”“卒不忍独善其身”，情孝难以两全。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没有对妻子深深的爱，就不可能将这种爱推及成为对天下人的爱；没有是对妻子深深的爱，也就不可能衬托出他舍此捐躯之高尚情操。

　　“吾真真不能忘汝也”是对妻子深深的爱意；“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无侣悲”是对妻子深深的歉意；“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是对妻子深深的眷恋，字字滴血，句句心痛。林觉民给妻子的绝笔书，情真意切地表达了对亲人的至爱及为国捐躯的决心。

　　伫立在林觉民故居前，默念着他的《与妻书》，心中浮起抹不去的一缕悲伤。暮色四合，置身其间，让人觉得这位伟丈夫不曾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