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白的说成白的

发布时间:2008-01-07 期号:

王宏甲

  母亲已经老了,满头白发。但母亲在满头黑发时讲过的一些故事,至今在我心田中仍绿油油的。
  “我的外公,从前会偷东西。”母亲说,“有一天,他去别人菜园偷菜,被人看见了。谁看见?就是菜园的主人呗。可是,那主人看见了,转身就走。”这情节我很感兴趣。
  母亲接着说,外公以为那人要去告官了,连忙追去,不料那人进了自家的门,还把门关上。外公想想,上去敲门,门开了。外公说:“我被你看见了。”
  那人说:“看见什么?我今天连门都没出。”
  外公说:“是被你看见了,偷你的菜。”
  “你说什么?”
  “我现在没法做人了。”外公又说。
  “别开玩笑了。”那人笑道,“咱们是邻居,你想知道我那菜为啥长得好,尽管问。我那菜,好看,也好吃。信不?你先尝尝。”说着,真去天井边的悬篮里抱出两颗菜,硬是塞到外公手里。
  小时候听这故事,只想笑。童年时,我们的精神被熏陶得相当无私,所以,故事中的偷菜人即使是我母亲的外公,我也以为,“看见坏人坏事应该冲上去,怎么能掉头就跑呢?”
  要听懂母亲讲的故事,我花费了二三十年时间。也许是某个极糟糕的日子,忽然发现母亲讲述的故事原来饱含着对人的尊严的爱护。再后悟到,人之所以为人,说到底是不断自我完善自我完成的过程。
  现代生活正使昔日田园诗般的日子成为过去。一家人在一起的有限时间里,你对孩子说点什么,孩子会说:“妈,您别说了!”因为他正盯着电视上的新奇事物呢。
  是啊,今天的新奇事多得令人眼花缭乱。你坐在家里,能感到它就像在敲门。新奇也意味着陌生,面对陌生,大人也可能手足无措。
  不知为什么想起母亲讲的故事。现在想来,母亲从她母亲那儿听来的故事必是有限的。爱听故事的欲望和我一起长大,母亲就要来编造故事了。但母亲从不给你一个编造的印象,更不会以为她是在创作。
  我还惊佩,母亲怎么能把她的先人偷东西的故事讲述得这样自然,而且创造出一种辉煌。我知道,在今天的世界里,有许多母亲看不懂的美丽故事,但母亲的母亲讲述的古老故事里,仍然蕴藏着生活智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像黑夜中突然发出的一道闪电,让你惊讶地看见,金钱、王杖和宝剑都在母亲的故事中黯然失色了。
  我的母亲读过3个月私塾,还是因为有个亲戚在教书,走了“后门”。我想,母亲讲故事的成功之处,也许就在于她——把白的说成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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