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萍

　　父亲坐在沙发上吃饭。照例是一碗汤泡一个馍。另一只碗里是炒得很软的豆角肉片。但他仍吃得很费力，发出很大的声响。半天，无奈地夹出一块肉片，扔进脚下的垃圾筐，然后，偷偷看我一眼，看见我望他，立即现出抱歉的笑：“丫头，不是你做得不烂，是爸牙不行，实在咬不动啊。”
　　父亲来我家已一周了，是来看病的。76岁的老人，身体像一部年久失修的机器，许多零件都有毛病，如果不是这次我“绑架”他来，恐怕又不知拖到哪年哪月。自他来我家后，总是对我和爱人说着又麻烦我们了之类的客气话，他怕他老吐痰影响我们清洁的家了，夜里频繁地起夜小解，妨碍我们休息了，天天依照他的口味做饭，影响我们的食欲了。
　　带父亲去看病。门诊大厅里人流如织，父亲拄着拐杖，随着我楼上楼下地穿梭，累得气喘。我去牵父亲的手，父亲固执地用拐杖拦住，说：“不用，丫头，我能走，你快头里走，看完好去上班。”
　　轮到父亲看时，医生说需要做结肠镜检查，先预约，下周做。父亲就慌了，央求医生，让早点给做。我安慰父亲说，没事，我请了假的。父亲还是很不安。
　　带父亲坐电梯上8楼的内镜中心预约。父亲怎么也不肯进电梯，说要走楼梯。门要关了，我只得出来，忍不住地责怪起父亲。父亲立时涨红了脸，嗫嚅着说：“我……我不知道呀，我原以为坐电梯要花钱的。”看着父亲歉疚的样子，我立刻自责起来，父亲是从来没有坐过电梯的啊，他是想着给女儿省钱啊。
　　电梯开动了。父亲的神情忽然惶恐起来，竟紧张地抓住了我的手。我说，爸，没事，电梯不危险的。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那是我第一次随父亲步行去县城。过一条河时，河水湍急，河面上高高架着一座窄窄的小木桥。我吓得不敢看下面，脚哆嗦着不敢朝前挪，父亲就牵过我的手，说，萍萍不怕啊，有爸在呢。岁月轮回，如今，我风烛残年的父亲，老的就像个孩子，需要他的女儿来牵他的手了。
　　周一去做肠镜检查。父亲去卫生间换一次性裤子，我坐在走廊里的凳子上等。半天，不见父亲出来。等许久，才望见父亲竟是滑稽地光着上身出来的，坐在走廊里的人都被父亲的老糊涂逗笑了。我在走廊那头大声喊，让父亲回去把上衣穿上。父亲还是没弄明白，“啊，啊”地喃喃着，站在走廊中央，木讷地不知所措，花白的头发因为刚才慌慌地脱衣弄乱了，耷拉在额头上。父亲老了，真的老了啊，我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大步奔过去，牵过父亲的手，去敲卫生间的门。
　　父亲却挣脱我的手，语气急急：“我自己去穿。”我多想对父亲说：“父亲，就让我为您穿衣吧。让我无怨无悔地照顾病弱的您，无助的您，而您，对于我的付出，早该心安理得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