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颐

　　那时我还小，远远地见了爸爸，我晃悠着小胳膊小腿跑过去：“爸爸，抱！”爸爸胡子拉碴的脸贴上来，皮肤有种痒痒的疼。我咯咯咯地笑，左右摇晃着躲爸爸的脸。爸爸也笑，笑着说：“囡囡让爸爸亲亲，等囡囡长大了爸爸就没得抱喽！”我也笑，笑着说：“等囡囡长大了，囡囡抱爸爸。”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晓得，一个拥抱，需要那么大的勇气。
　　我在长大，懂得了害羞。我不肯再让爸爸抱：“爸，你弄皱我的花裙子了！”爸爸讪讪地放下了我。爸爸后来很少抱我了。其实，我挺想念爸爸的怀抱。烟草味、酒味、汗味，还有别的杂七杂八的怪味，那味儿并不好闻。可是，莫名地，有时我又希望多感冒几次，生了病，就又可以堂而皇之地要爸爸抱我，赖在爸爸的怀里。
　　我长大了一些。十字头的年纪，正是唯我独尊、目空一切的时候。浑身都长满了刺，谁挨得近就要被扎着。爸爸说东我偏要往西。我跟爸爸闹，闹得凶了，我就玩离家出走的把戏。带了足够的钱，在外面晃荡几天，觉得寂寞了，想家了，就自己回来了。爸爸给了我一巴掌，就为这，我恨了爸爸好长时间。
　　我又长大了一些。长成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那摘花的人儿来了。我要跟他走了。出嫁那天，笙歌燕舞，我欢欢喜喜的。只是出门的一瞬，看见爸爸苍白落寞的脸，我忽然心动。我叫了一声“爸”。爸爸挥手示意：“走吧，走吧。”我转身，想抱抱爸爸。踌躇间，人们已簇拥着我走出了家门。
　　爸爸，这么些年，我把拥抱献给了爱人，献给了孩子，献给了朋友，我的臂弯之内，怎么就唯独遗漏了您？
　　爸爸，我要向您坦白，其实我忘记了那天是您的生日。我只是恰巧路过，顺路拐进来看看你们。一桌的好酒好菜，我愣了，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你们才如此“兴师动众”。妈妈乐呵呵地对你说：“看，我说咱闺女记着你生日的，你还不信！”爸爸笑了。看着你的笑容，我情不自禁地上前抱着你的肩膀说：“爸，生日快乐！”你的眼里涌出了点点泪花。我们都变得很激动也很安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什么也没说……
　　爸爸，我还给你一个拥抱了。可是我还欠你好多好多拥抱。爸爸，我希望你一直一直健健康康的，好让我把这些拥抱慢慢、慢慢地加倍还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