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的笛声

发布时间:2022-03-09 期号: 1615期

北京市第一六六中学学生 刘博源

 

  关外有种很特殊的笛子,人们将胡杨一类的树枝掏空、打孔、再调音,就能做成。这是种工艺较为粗糙的乐器,横过来吹奏,音色沙哑而尖厉,又因曲调简单而显得声音呜咽。关外的故乡,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的印象里都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只是从长辈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那里由黄土和狂风组成。

  我很早就遇到过关外的笛子。我们初次相遇的时间已不可考,大概是在童年,老家的老人来北京过春节,他们将笛子交给我,说凡是石门关以北的村庄,历代人都会吹奏这种笛子。我不知道那座关在哪,更不知道这支笛子有什么意义,更觉得这样的“相遇”太有强迫性。我听惯了柔顺的诗词和眠歌的耳朵受不住这么粗放的曲调。随着春节过去,老人离京,我一年年长大,这次相遇也就淡化在记忆中了。

  直到有一次放假,我真的去了石门。

  我们下了火车,搭乘摆渡车一路颠簸,离城市越来越远。城市新区平整的街道、簇新的楼宇向后掠去,边关未经开发的本貌逐渐显现。在那低矮悠长的丘陵上,沙子的黄色和灌木的深绿交杂,显得凌乱而衰败,我看得厌烦,闭上眼睛假寐。瞬间一黑,车子“嚯”的一声穿过古城门的门洞,有如时空跃迁,我再一次看见光亮,忽然怔住,倦意全无——外面正是关外旷阔的山野。最先给人冲击的是西北风。这里没有墙和楼宇的拘束,于是它肆意施展威力,低吟着,怒吼着,呜呜地响。它们又如疾驰而过的群鬼,驾着黄沙,抛起石块与砂砾,在山野中发狂地驰骋,跌落在陡崖,回旋在深谷,枯木被卷走了,翻飞的蓬草也被卷走了。再放眼看去,山脉愈加高峻张扬,形似昂首的骆驼。黄土亘古不变的坚定而厚实,排列在路的两边,在车的疾驰中向我猛然袭来。石门正如其名,高踞在麒麟山角,恣意着它的飞檐,它的奇险,俯视着平沙与丘峦,俯视着天地与时空,鼓角鸣金仿佛还在耳畔。这样有冲击力的视觉使我联想到了太多太多这片土地的故事,我想到“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想到“河流大野犹嫌束,山入潼关不解平”,想到守关将士的战旗。你听那狂风,不正是将魂在呼喊吗?一会儿,我又看到关外的农民在黄沙中艰难地开垦,狂风吞没了他们飘忽的山歌。我想到“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中扎营的将士流着泪看着家乡。我激动起来,觉得它壮阔宏大。

  我多想用辞藻把它再现到文章中啊,我在车上,在回老家的路上一想再想,我想到一切历史和诗文,但总觉得不尽如人意,文字太片面了,无论是壮阔宏大还是凄凉哀婉都说不出关外的全貌,再伟大的诗人,也只能把那阔大的风景拘束在狭小的字里行间。

  文字显然不是这里的语言。这里的语言是什么呢?

  沙哑而哀婉的声音朦朦胧胧地在我脑中响起,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又拿起了故乡的笛子。我行走在沙丘上,回忆起小时候记下的指法,把笛子放在嘴边,呜呜咽咽地吹起来。风声伴着笛声飞散在大漠中,沙子好像也随着笛声舞动,山丘起伏着乐曲的音调,太阳的日晕为它渲染。乐曲一高亢,风也随着它大声呼喊,乐曲一低沉,大地也随着它哀恸起来,它是倾诉,也是歌吟。我清楚地听到它飘飞在历史与现实,飘飞在大地和天空。然而,这只是普通的村笛,这乐曲不壮阔宏大,也不凄凉哀婉,但是像有什么魔力似的,一旦它响起,这昏昏黄黄、起伏开阔的世界就都是它的,都随着它掌控。这片世界可以无穷小,小到一支笛子就能吹奏出来;笛声也可以无穷大,大到能贯穿这片世界、整个时空。没想到与笛声的再次相遇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震撼。吹奏结束,我吃了一惊,原来刚才自己也成了关外的一部分。

  文字不是关外的语言,笛声才是。它粗犷,它尖厉,它不加修饰,它就是大漠那些几乎从未被袭扰过的山川与风沙,就是那些寡言而坚忍的将士和农民。千百年来,这片大地的人们和关外的一切逐渐融为一体;在我们眼中,他们也许是古朴,甚至是落后的,但他们会用乐曲和高山交流,用呼喊和风声应和,才形成了这样的艺术。艺术从风物的沃土中生长出来,我们每遇见一样艺术,都是无上的幸运,因为我们将有机会了解一种感受世界的方式,了解一方水土,感知一片天地的灵性,是任何形式所不能传达的。

  石门关外村庄的人们一代代地传承着这样的艺术,更是一种无言的爱与温情,或许多少个百年后,沧海桑田,关外将被种上树,变得葱葱茏茏,这里将不会再有人居住。到那时,当原先村民们不厌其烦地向城市的人们宣传他们的村笛时,听者也只能感觉到粗糙沙哑,而不知这些曲调里蕴藏着什么,就用“呕哑嘲哳”一言以蔽之,这将是多么大的悲哀啊!音乐要依托具体的风物才能生存啊。

  我是幸运的,我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和笛声再次相遇。笛声响在现在,我触摸了这片大地的灵魂。我希望笛声也能响在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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