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朱的暖生活

发布时间:2021-09-18 期号: 1574期

  

  今年是我过的第37个教师节。作为援疆教师中的一员,我现正在北京援疆和田指挥部处于休整状态。教师节当天,14时27分,我收到一条微信:“老师教师节快乐啊!”我一看是小朱,回复:“谢谢!你近况如何?”“我很好啊,通知这个月29号开学。”我这才想起来他6月底拒绝了我们给出的先工作的建议,执意坚持专升本。他很坚定,最后被疆内一所高校录取了。“幸福学习生活又要开始。”“能读书肯定幸福。”我把刚读完的《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推荐给他:“可以通过读书看到外面。”他回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放假天天在练习。”“那就好,长此以往就厉害了。”我以为这就是寒暄的结束,万万没想到,这仅仅是激荡脑海、致使我脑中惊涛骇浪的前奏。

  废品收购站里写书法

  15时37分他又发来一条信息:“老师,有时间通个视频(电话)啊。”我想也没想就拨了过去。视频刚接通,我就看到了小朱熟悉的身影,一同出现的还有毛坯的屋顶。我下意识以为他在咖啡厅、茶室或者什么书吧——这是由清水混凝土,与玻璃、金属和灯光混搭的现代风格的建筑毛坯。随着镜头的移动我才发现,屋子不是什么“风格”,确实就是毛坯房,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废品收购站。这样的景象既在我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上学时和我聊起过家庭情况,“我们家就是收废品的”,坦率而从容,没有任何的矫饰。

  刚聊几句,他抬头,原来是有顾客来了。“这个多少钱?”“钢筋么,3块1公斤。铁皮?五毛1公斤。”我明白了,他不是在娱乐休闲,而是在“工作”——看店。我赶忙说:“你先忙,但是别挂视频,让我体验下你的生活。”“五块、八块、五块五……一共十八块五。”只见他熟练地将摊在地上的一堆类别不同的废品数完算好钱,递给对方。“老师,不好意思我这边来人了。”我赶紧说“没事。没人就聊,来人就先忙。”

  之后,依然还是通过摄像头,我看到了更多屋内的细节:废瓶子、废纸板、废金属、自行车、书北京考试报纸等各种废品,要么散乱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要么堆得很高,满满地占据了屋内大部分空间。意外的是,在这一堆废品中有一个红木色的办公沙发,沙发靠背上铺着皱巴巴的床单。桌上面还铺了玻璃板——不用说这些也都是收来的。沙发背后的墙上居然挂着三幅装裱好的书法作品,中间一幅楷书三国演义开篇词《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左右两幅篆书。

  “这个是我前阵子写的,选了几幅装裱了一下。”小朱讲到。我嘴唇一动,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见过废品收购站里挂这个的吗?”我问。“好像没有……”他想了想又说,“反正没事我就写,桌子上、地上、床上到处都是,但一会儿来个人,一会儿来个人总被打断。”我一时间想到了“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卖炭翁,人来人往、门庭若市是商人共同的期待,但是到了小朱这里,却有了一丝纠结和无奈。

  说到这里,又有人来了,这次来者留下十几个瓶子和一堆纸板。小朱仿佛按下暂停键一般,熟练地数数、算钱,然后马上切换回来,仿佛那一切都没发生过。

  “咱们继续,老师。有时候有人来卖完废品就问我,你是咋考上大学的啊?”小朱说,“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有的就站在旁边看我写字。还有人问我是怎么学会写字的?我就告诉他们,没人教,就找本字帖努力临摹,多写就会了。怎么学会吹唢呐的?没人教,使劲吹呗。就是死磕,没别的。”

  我想起上个学期末开手工作品分享班会时,我问:“谁能在黑板上写个标题?”只见全班同学的眼光齐刷刷看向了他,他在众人注视下带着一丝羞涩和更多的习以为常,上台写了“家乡作品分享会”几个字,像模像样。“写得不错啊!”我称赞道,顺便记住了这位个子最高、长相帅气的小伙子。

  偶尔有人来售卖废品或者询价,我俩会很默契地暂停,我静静听着,他则在那边游刃有余,一两分钟解决完,我们再恢复通话。之后,小朱走出这个逼仄、昏暗的空间,给我展示了外面的景象。我才发现这是一片路边新开发的高层小区,他们是在临街的一层门面房。小区楼很新,大概18层。临街商铺好多店的招牌还没装上。

  “别人家门口都干干净净的,只有我们家乱七八糟。”“难免,东西没来得及收拾嘛。”我表示理解。“老师,我带您去家里看看。”小朱一边说一边跳上一辆电动三轮车。

  二十个唢呐

  小朱回了家又恢复了在废品收购站时的“导游状态”,开始给我介绍家里的情况。“这已经比之前好多了,那时候我们四口人挤在十几平米的房子里,水也没有。”

  “妈,这是我们的老师。北京来的老师,”小朱把镜头转向他的妈妈。

  屋子里东西很多,比门面房亮堂一些,但仍显得有点昏暗。他的母亲正在准备晚饭,手上满是面粉。小朱继续通过摄像头给我展示家里的藏货:收来的旧书、收来的到点会响的老钟表、家具以及更多的有年头的物品。“老师您看这个箱子”,他指着柜顶上一个铝合金箱子说,“那里面全是我的唢呐,大概有20个。”“你父母平时怎么说你?”我问。“其实我在家天天挨批评,父母说我搞这些不务正业。”他又说,“我妈没念过书。我爸初中毕业。他们就只知道让我把学考上、书念好。”

  他又补充:“但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每次有人卖废品,说起我的字都很自豪,还说我儿子还会吹唢呐呢,总是不经意说我虽一天瞎玩吵得不行,但是又充满骄傲。”

  “你未来有什么打算?”我问。“先上学,后面还不知道,”他的语气中有自信,也有迷惘,“先把本科读完,如果能读个研就好了。”“你可以的,如果可以,希望你可以考到北京来。”“嗯,生活总不会一片黑暗。”我给小朱讲了刚看完的《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说这些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塔拉家里也有一个废料场,她的童年便是和装载机、液压泵、叉车等危险机械打交道,帮助父亲拆解汽车油箱、给干草棚盖屋顶……一次次的车祸和重大事故致使他们长期处于精神高度紧张和肉体的痛苦中。也正是这些原因,让她在爬上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教堂顶上时,不用像其他教授和高材生一样笨拙或在风中倾斜摇晃。我又想起塔拉经过大量的阅读和思考,交上论文时教授的话:“我在剑桥教了30年书,这是我读过的最好的论文之一。”那一刻我竟有点眼眶湿润。“经历都是财富,未来这些将成为你成功的基石。”倘若没有之前令人崩溃的遭遇和经历,塔拉可能永远不会对家庭、教育、历史和哲学问题有深刻的思考。小朱的境遇和塔拉是如此相似,当然他可能要幸运得多,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专科的学业,即将继续专升本两年的历练。

  “老师咱们先说到这里吧,我得帮妈妈做饭了。”就这样,我们结束了通话。小朱是我到新疆后的第一批学生,同时也是班长。在手工课的结课作品《家乡》中,他的作品无论做工还是口头表述都很精彩。之后我们加了微信,偶尔会联系。他说:“老师好啊,听您这几节课,虽然很短但真的很有感触。我豁然开朗,觉得学到了真东西。”

  课上我讲什么了?我反思,后来想想无非是不要止步于教材、止步于书本,要主动思考,勇于突破自己等内容。当然,我没有照搬教材上的内容,而是准备了很多生活中和校园中的例子——那样他们会更容易理解。他说:“我喜欢听您的课,可能是因为您说的那一句‘思想是最自由的’,听您的课我的思想也是自由的。”看到这里我笑了,这正是10年前我从家乡考到北京,我的导师在第一节课《思维漫谈》上面的“金句”,我一直铭记在心。却没想到在新疆被另外一个有心人记下了。

  生活即教育

  视频通话这1小时里,是他给我、而不是我给他上了一节课,一节生动的、令人惊叹的、自强不息而又和生活奋力搏斗的哲学课。虽然表面上是我在一直鼓励他,但事实上是我在学,我在感受,我在体验,我在吸收。我跟随着他手机前后的两个摄像头看到了他生活的真实景象。什么叫做教学相长?那就是我从小朱身上,感受到了平和、坚毅、乐观、向上、阳光、坚持和希望。他代表的是无数个与他类似的孩子。他们没有因为周边生活条件自暴自弃,而是用平静的心态面对生活,面对学校,面对社会。

  行文至此,小朱给我发来几张照片,是他们家起家的“元老”——有几十年历史的秤杆和秤砣。秤砣的背景依旧是他的“宝贝”字帖和练习的书法——我相信他今天又没好好“工作”,再次“不务正业”了。但同时我心里清楚,这虽然是他父亲起家的“元老”,而他的,一定不再是这个了。“我觉得很正常吧,平时生活就这样,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很多人瞧不起我们这样的职业,不过我从来没觉得从事这个有什么不好,都是凭本事吃饭。”小朱依旧还是那种平静而有力的回复。

  说得真好,凭本事吃饭,是面对生活的最好态度。小朱仿若一个窗口,让我看到了自强自立、艰苦奋斗的劳动人民。他们的生活是艰辛的、拮据的,但他们的腰杆是硬邦邦的,他们并未向生活屈服,而是尽力抗争,向时代证明自己的力量,并努力让后代接受教育,改变家庭的命运。这所有的一切都令我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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