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第一七一中学高级教师    晏 辉

　　海燕老师教数学，可是她却无比感性，感性得让我怀疑她不是一位数学老师。

　　她的数学自然是教得很好，“可气”的是她文笔也很好，这让教她班语文的我无比汗颜。虽然她说只是“喜欢记点流水账”，但就我读到的一些，或短或长，词句如兰，情思流香。姑举一例，证我所言不假不夸：

　　“从孕育到成长，从求学到成家，不管多大，孩子都是母亲一生的牵挂。世上最温暖的两个字是妈妈。她是时刻向你敞开的怀抱，是无尽的爱与支持，是我们永远的起点和归宿。只要有妈妈，就有归处。也许此刻的你们总想仗剑走天涯，但长大后要多在妈妈身边细数年华。因为妈妈就是把心铺成路，还怕我们硌了脚的人。”

　　如此形象贴切的文字我是想破脑袋也写不出来的。我说：“要不，咱班的语文和数学，你一人承包了吧！”海燕赶紧摆手，一脸担心地开玩笑：“你快别挤兑我了。”

　　海燕尤其爱哭。她说自己“从小看电视哭、看小说哭，可能别人偶尔说句话就哭”，可现在自己做了妈妈，教着一群十六七岁的大孩子，依然动不动就哭鼻子，非但不觉得不好意思，还当着全班学生公开宣告：“我眼窝子浅，眼泪藏不住。”

　　她朋友圈里有一段小文：“来接妈妈，……，女儿安静地在旁边看我泪眼婆娑。……满满的思念，总觉得这辈子欠妈妈太多。”带学生去游学，她在公开的游学日记中写到：“出发前在学校我逗学生：‘你说咱也认识不长时间吧，你们咋这么放心跟着我走南闯北呢？也不怕我给你们弄丢了！’但是学生特别严肃地说：‘海燕老师，说得我都心疼您了！我们乖，丢不了！也看着你不丢。’生病的人都矫情，我又多擦了一次鼻涕。”

　　我跟海燕认识快一年了，却从未亲眼见她哭过。不过有那么一次，我几乎就看到了。疫情之后复课第一天，我在班会课上给学生念我写的《开学啦》。海燕老师笑靥如花地跑到教室后面坐得像个学生。待我念完，她走回讲台，边走边用手抹眼睛，然后清清嗓子，说：“真的很感动，我一边听一边很没出息地一直掉眼泪。”那一刻，我后悔自己念的时候忘记去看坐在后面的她了，于是对海燕的哭将信将疑。

　　去年高二，我不再教她的班，我俩没了交集，本以为从此相忘于江湖。今年3月底，她突然微信我：“学生L生病了，很重的病，下个月要去国外治疗。我的好朋友王老师也生病了，我在办公室看着她的空办公桌哭。现在，到了班里，我看着讲台下什么也不知道的学生，我又只能把眼泪偷偷塞进口罩。我和L妈妈打电话，说两句就要挂断，哭好了接着再打。我开始编平安绳，等L走的时候送给她，让她带着我们的爱与鼓励踏上求医之路。”我的眼泪瞬间决堤，海燕还不得哭成“林黛玉”？只是我依然没有亲见。

　　几天后，我约海燕托她转交我送给L的礼物。我去时，她已经坐在那里判着一摞高过她脑袋的作业。她放下笔，起身把一旁的凳子挪了出来。我依然“黑脸”，默默地将礼物一一推过去，最后才轻声说：“写给L的文章你看看，我怕有什么说的不合适的地方。” 她便打开信封，展开信纸，还没看两行，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般坠落下来，一边使劲摇头一边将信纸合上：“我……看不下去……我真的……”还没说完，她双手枕着额头，趴在小山一样的作业上抽噎起来，肩膀一耸一耸。海燕总说她爱哭，但我亲眼看到，这是第一次，也是至今的唯一一次。

　　海燕心中有大爱。海燕自小就没了父亲，靠着自己的独立和坚强考上大学。研究生毕业她同时考取了数学、化学、生物3科的教师资格证，来到中学当了一名数学老师，又一边工作一边完成了博士学位。许多经济条件本不如她的大学同学在社会上做生意，收入很可观，几次三番劝她辞职出去跟她们一起做番别的事业，结果都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有一次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答应了，临到签字到底还是食言了。我为她“惋惜”不已，她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真的要走，才发现自己舍不得。每一个孩子都是最后我舍不得离开的理由。我就是舍弃不了这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出息？”还没等我回答，她又说：“这可能就是我和孩子们的劫，也是结，躲不掉、解不开，没办法！”和海燕搭班一年，她的言行让我明白了这话的深意。当我抱怨学生并不“精英”时，她说“来了都是好孩子”；游学时学生不舒服，她“吓得魂都快没了”。所以，我跟学生有时会水火不容，而她却被那么多孩子宠着、爱着，不像师生，倒亲得像兄弟姐妹。

　　想起3年前，我俩虽同教高三，但相见不相识。她偶尔会跑到我们办公室，和她相熟的老师说事或聊天，风一般地进来，火一般地说话，人走了，还得腾出一片空间装她的笑声。那时我感叹又羡慕：有这样的朋友真好！而今，我们真的成了朋友，我收获的不仅是友谊，更从她的“感性”中懂得了生活的态度、为师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