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 莪

发布时间:2018-03-19 期号:

北京市顺义牛栏山第一中学学生 邵汲引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

  远古的黄土地,数年前的一天,一位农民在虔诚地祈祷。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农民用握惯了锄头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黢黑的脸上布满了笑意。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

  在他还没有学会走路时,就被父亲放在田埂上。此后的每一天,从日升到日落,从春分到冬至,父亲都在同一块土地上,以同一个姿势,挥舞着同一柄锄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蹒跚学步时,父亲的肤色黝黑发亮;他牙牙学语时,父亲的汗水浸透土地;他懵懂无知时,父亲的后背巍巍如山。他记得,他稚嫩的声音曾在田间回响,立志要用自己的力量,让父亲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他记得,父亲的皱纹中夹着晶莹的汗水;他记得,听到这些,父亲一下挺直了脊背,眼框红润,脸上却布满了笑意。

  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十五岁的他,已经是一个肩宽背阔、手掌上有一层薄茧的男子汉了,也是村头巷尾人人称道的孝子。在他的成人宴上,父亲杀了一只羊和几只鸡,摆了几大桌的酒席,村中人人都道阔气。宴后,面对着宾客留下的一片狼藉,他默默帮着父亲整理。父亲捶着开始佝偻的后背,看着身旁的儿子,脸上布满了笑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春风吹过河面。不知何时,一袭白色的身影撞进了他的心里。那乌木般的秀发,那流苏般的纤腰,那惊鸿般的身影,总是在他的眼前浮现。他常常丢下锄头,冲到河边,等待着白色身影的出现;他常常在已是夕阳西下或是月影婆娑的晚上,立在田头,望着耕好的田地发呆;他也常常踏着漫天星辰回到家中,望着睡梦中依旧眉尖微蹙的父亲,想起儿时许下的诺言,心中有丝丝惆怅,挥之不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六礼既成,张灯结彩。终于,他成亲了。新人身上大红的喜服,人人桌上的酒肉小菜,还有迎亲时的车马花轿,都成了人们羡慕的对象,在村中一时风光无两。父亲的腰更弯了,脸上的笑意写满了疲惫。谁都能想到:这些是由一个父亲无数日夜的辛苦劳作换来的!谁也没有注意过,父亲的脸上,已经多久没有过笑意。如今的他,眼中只有一对喜烛,在风中摇曳。他终于过上了父亲以前的生活,他知道自己以后也会变成父亲,会哺育孩子,奉养双亲,就如以前的父亲。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战鼓的喧嚣打破了田园的宁静,他放下锄头,扛起戈矛。战争使平静的一切戛然而止。婚后不久,战端骤起,他无奈从戎,奔赴沙场。他奋勇当先,杀敌无数。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卒,他成长为一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领。他屡建奇功。他的部队所向披靡,势不可挡。传说他亲手埋入风沙中的枯骨数不胜数,传说他像狼一样狡诈,像狼一样强大,像狼一样凶狠。

  可是狼也有弱点,它的弱点是腰。而他的弱点是家。战争一打多年,他多次梦回家乡。他梦见父亲,脖子上被架着利刃,站在他面前。他凝视着父亲的面庞,父亲凝视着他的面庞,同样的,他们都没有听到敌人讲话。忽然,父亲笑了。时隔数年,他终于又看到了父亲的笑,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每条皱纹中都夹着沧桑,可父亲偏偏又笑得那么认真,那么执着。终于,敌人不说了,父亲也不笑了,闭上眼狠狠地撞在利刃上。天地,在那一刻,静了。他也终于喷出了他压在舌尖百转千回的那个字:“攻!”于是敌人最后的领土也被攻陷了,他们大获全胜……梦醒时分,他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战争结束,他战功赫赫,受到嘉奖。他衣锦还乡,却在村口得知父亲过世的消息!他不曾想到,他会赢了战争,输了亲人!父亲脸上的皱纹,紧锁的眉头和粗糙的双手一起涌上他的心头。他跪在父亲墓前,从日升到日落。他踉跄地撞开家门,回到曾经的家中,他忽然记起了父亲的笑,梦中父亲生命最后一刻时的狂笑;父亲在他婚礼上的大笑;父亲在他成人礼时的微笑;父亲在他幼年耕地时脸上的憨笑……都是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宠溺。他忽然哭了,肩头颤动,哀哀欲绝。

  忽然,一丝凉风从窗口吹了进来。

  屋外,树欲静而风不止。屋内,子欲养而亲不待。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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