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恢复高考40周年 一位六八届初中生的高考路

发布时间:2017-08-30 期号:

郑启五

 

作者简介:

  郑启五,厦门大学人口所研究生导师、福建人口学会副会长、土耳其中东大学孔子学院首任中方院长。“老三届”,1968年初中毕业,后成为知青。1974年冬,返回厦门,在厦门大学外文系食堂当炊事员,半工半读。1977年参加高考,被录取到厦门大学外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

 

  1968届初中生是所谓的“老三届”中最年少的一届,他们却用稚嫩的肩膀和整个“老三届”群体一起承受着“文革”的后果。我就是1968届的一员,1965年9月考入厦门重点名校“厦门双十中学”,但就读不足8个月学业即被断送。到1977年高考恢复,我在青春年少的大好时光,整整失学长达11个春秋,8个月的初中几乎成了我终身的学历。

 

上山下乡,不忘读书

  1968年12月,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最高指示突然发出,我们这一届中学生很快被宣布为“1968届初中毕业生”。随即上山下乡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我在街上的“光荣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被分到龙岩地区武平县永平公社唐屋大队,被正式转为农村户口,并被要求“一辈子扎根农村干革命”,一个又一个“被”接踵而至。

  我被这阵历史的狂潮抛到闽粤赣三省交界的大山深处的“唐屋村”,往右翻过一座山就是江西会昌的洞头,往左翻过两三座山就是广东的平远。唐屋村没有电,最现代化的标志就是一根从10公里外的公社所在地——帽村拉来的铝线,供电话和有线广播两用,时光仿佛一下子倒流百年。格格不入的农村生活令我开始惶恐,与惶恐的感觉并驾齐驱的居然还有莫名其妙的读书欲望,而且越发强烈起来。有一天,我居然一个人步行了50多公里的红土小路和砂石公路,来到了武平县城,径直伸手敲开了“武平一中革命领导小组”办公室的木门,一进门就急切且诚恳地对办公室里的人说,我是厦门知青68届初中生,想接着读高中。那几个人一时愣住了,其中一位半笑不笑地对我说:“你们厦门知青是来我们武平接受再教育,改造世界观的,不是来读书的,你要安心上山下乡,好好劳动。”我则不依不饶,重复着我是初中知青,我要读高中,并且据理力争“我要读完高中才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办公室那几个人用客家方言嘀咕了几句,其中我连猜带蒙大概有一句听出个八九不离十——“来了这么多厦门知青,这个人是不是神经不大正常。”

  我已记不清后来是怎么又步行百里回到唐屋村的,但想读书的欲火非但没被浇息,反而在胸口越烧越旺,干渴难忍。我写信要求父母亲将我所有的中学课本都寄来农村,我要读书!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余,我在昏黄的油灯下开始了自学与阅读,那煤油的气味温暖了闽西冬天的寒夜……大队部的《福建日报》以及县“毛泽东思想宣传站”两个月一本的《新阿尔巴尼亚画报》都成为我饥不择食的文字口粮……

 

回到厦大,半工半读

  1974年冬天,在厦门大学任教的父亲毅然提前退休,动用当时唯一的救命稻草——“补员政策”,把我补回厦门。学校人事处安排我到厦大外文系食堂当炊事员,这是当时绝大多数“臭老九”子女理所当然的去处。工作分配结果一出来,与我同时分配到食堂的几位老知青当场就哭了。我却偷着乐,因为有自知之明,右派分子的后代压根就没有选择的空间,更因为我从此可以尽情地自学,厦大图书馆那么多的藏书正等着我去读!

  食堂工作的繁重强度其实不亚于农村。烧煤、洗菜,水深火热,最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长年没有假日。星期天轮休一天,实际上是用周六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换来的。因为每天吃饭的学生永远都是300多人。男工还要煮稀饭,凌晨3点起床,头昏眼花,用一口特大的锅熬粥。繁重的劳动也没有阻挡我的自学和阅读。厦大图书馆不少“外国名著英语简易读物”上都沾有我的“斑斑手迹”,或是煤污,或是带着五香的淀粉,应该没有油渍,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哟!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很快不满足这样的自学状态,我要读书,我要与同龄的工农兵学员一起上课读书。既然我也是工人,我就有权利成为工农兵学员里的一员,我要用实际行动参加“教育革命”,我要半工半读。我写了很长的一份要求,提出我的诉求,一式两份,一份寄给了当时国务院教育组的组长周荣鑫,一份送到了厦大外文系革命领导小组。给外文系的信即刻有了回音。系办主任(我小学同学的母亲)代表系领导小组郑重其事地专门回复了我。大概意思是,首先肯定了我身体力行要求参加“教育革命”的愿望,但做好食堂本职工作就是对教育革命的最好支持,在不影响本职工作的前提下,可以参加工农兵学员的政治学习。我很清楚,这是我所能获得的最好回复,我因此更加自由和大摇大摆地出入外文系的阅览室、资料室。自学和写作相辅相成。我发现当时写作不仅是自娱自乐,还是门槛最低的挣扎。我有恃无恐,跑到大教室去听课,当时的工农兵学员零起点,我正好如鱼得水,学英语、学日语不亦乐乎,还首创了中英混合的卖饭用语——“How many Liang do you want?”(你要几两?)

 

恢复高考,终于圆梦

  1976年,“四人帮”垮台,“文革”结束。1977年,我的散文处女作《解放了》发表在《福建文学》,挣扎了几年的自学努力终于有了初步的回声。随后,我为纪念周总理逝世一周年而创作的长诗《诗的花圈》也发表在《厦门大学学报》上。我一时间信心倍增,踌躇满志。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高考恢复的消息,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确认之后,我随即认识到有三道门槛横在前:一、只学8个月的初中,能否报名?二、自己这点自学的水平够用吗?况且我的数学一塌糊涂,分母在上还是分子在上我都分不清楚。三、即便过了前两关,我的家庭出身能被组织上认可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吗?

  从恢复高考的消息发布到开考,复习时间只有一个月。而这一个月里,食堂一天假期都不给。其实我自己不愿意也不敢请假,因为我一请假就势必增加同事的工作负担,让人家为你干活。而上述的“三道门槛”也让我一切顺其自然,不慌不忙,颇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淡定。我以极为平静的心态走入考场,日积月累的知识量得到了发挥,语文作文是读后感,素材是关于大庆“铁人”王进喜的报告文学,我早就熟读了;英语考卷也没有逃出我的视野,那段《熊猫》的英语描绘好生眼熟,它来自我不久前精读过的英文版《中国建设》杂志。但数学注定是一败涂地,我草草做了前面的几个小题,然后马上交卷,赶回家复习历史和地理……

  最终我以数学只有7分而其他科目几乎满分的成绩过了体检线。参加体检时,我兴高采烈。这是我成人之后首次遭遇公平对待,我“够本儿”了,居然越过了三道门槛中的两道!录取通知书终于发完了,我没有份儿,这是早有预料的,第三道门槛显然是无法逾越的。有人风言风语,说“狗崽子还想考半保密的外文专业,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是损人的话,又何尝不是大实话!我回到食堂加班加点,因为考试耽误了同事的休息时间。我继续埋头苦干,并很快迎来了恢复高考后首届考进来的大学生,只是那句“How many 两 do you want?”再也说不出口了!

  就在这个人生难受的节点上,出现了中央要求各校挖潜扩招,以及政审要重在考生个人表现的传闻。1978年3月的一天傍晚,我拖着疲惫的脚步经过学校信箱,发现家里信箱玻璃格有一张挂号信通知单。我的心剧烈地跳荡了起来。我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就坐在信箱门口的石阶上等待开门,取单签名,凭单取信。这封挂号信果真是我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随后在厦大外文系举行的迎新会上,我上台朗诵了自己写的诗歌《这是梦吗?》。头四句是“这是梦吗,这是梦吗,有谁能告诉我,这不是梦境”。事前没有任何彩排,但现场熟悉我的外文系师生大声回应:“Cook(炊事员),这不是梦啊!”

  这怎么不是梦?这是一个1968届初中生失学长达11年后实现的大学梦,我人生的重大转折就此开始!事后30多年,在看电视连续剧《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时,关于高考的几集总是令我泪流满面!

 

 

 

“纪念恢复高考40周年”征文启事

  征文要求如下:

  1. 来稿者为恢复高考制度后参加过高考者。

  2. 文章为第一人称自述文。文章讲述真故事,抒发真情感,有细节描写,能感动人心。

  3. 篇幅在3000字之内。

  4. 来稿文章写明作者姓名、单位、手机号码等联系方式。请随稿提供3至4张本人当年高考时与近期照片,并附个人简介,300字内即可,可写个人经历、著作等。

  5. 征稿即日开始,2017年12月31日止。来稿择优刊登。

  来稿请寄:E-m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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