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友田

　　再有不到半年时间，他也将毕业。可是刚才，他还接到一位学友的电话，对方已经辗转了将近多半年的时间，仍没有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他想到至今仍在另一座城市打工的父母，禁不住为自己的未来感到忧虑。

　　这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那首老掉牙的《世上只有妈妈好》。他看了一下显示屏上的号码，是母亲打来的，便轻轻地按了一下关闭键。这是母亲事先跟他约定好的，每隔一天，母亲就会给他拨一遍手机。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只需回拨一下母亲的手机号码，相互报一下平安即可。

　　其实，即便是接通电话，他也需要仔细分辨，才能从刺耳的杂音里面听到母亲的声音。那部手机，是母亲花50元钱从二手市场购买的旧手机。这一次，他还未来得及回拨，手机铃声又执拗地响了起来，仍是母亲的。

　　他知道母亲有什么话要说，便按下了接听键，从杂音里面传来母亲开心的笑声：“你知道吗，俺上报纸了！这两天，让你爸把登有俺相片的报纸给你寄过去一张。”随后，又是母亲的笑声，在杂音里面还掺杂着“叮当、叮当”的声音。母亲没有过多地解释，便挂了电话。他感到很奇怪，但从母亲那爽朗的笑声可以感觉出，这至少不是一件坏事。

　　一周之后，他收到了母亲寄来的信。信封上的字是父亲写的，母亲除了自己的名字，认识不了几个字。他打开看，里面是一张晚报的新闻版，他的母亲就在那座城市里打工。果然，他在报纸上发现了母亲熟悉的面孔。母亲蹲在一堆像小山似的建筑垃圾上，头戴黄围巾，一只手拿着瓦刀，一只手拿着一块沾满水泥的砖块。镜头是母亲的侧影，但是他仍能够清晰地看到母亲脸上的微笑和眼角的皱纹。在母亲的身旁，还有好多像她一样劳作的妇女。

　　他将那则新闻反复读了几遍，并没有发现母亲的名字，但他却知道了，母亲还有一个奇怪的名字——都市“砍砖人”。这时候，他才知道母亲在那座城市所从事的工作，就是将那些拆迁工地上遗留下来的旧砖块上的水泥清理掉，然后卖掉换钱……

　　那是一个寒冷的周日，外面飘着细碎的雪花。他和两个同学乘公交车外出。在途中，他透过玻璃车窗，发现了熟悉的一幕：路旁有一个刚刚拆迁的工地，一群裹着头巾的妇女正在那一堆堆垃圾上忙碌着。他迫不及待地起身，要求下车。那两位同学，也倍感诧异地随他一起下了车。他径直朝那一片拆迁的工地走去，老远便听到了“叮当、叮当”的声音。

　　他走到一位中年妇女跟前，她抬头朝他笑了笑，冻得红肿的面孔上布满了水泥和砖末的尘屑，然后继续埋头干活。她用手中的瓦刀，清理着砖块上凝固的水泥。她手上戴着的薄薄的线手套，早已磨破了，几个露在外面的手指已经变成了紫红色。

　　他蹲下身去，细声问道：“阿姨，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中年妇女笑了笑说：“砍砖呗。”

　　而接下来的问话，对于他内心的疑问来说，显然已经是多余的了。他这样问道：“这工作苦吗？”那位中年妇女仍笑着说：“你看看，哪能不苦呢？”

　　他愣愣地蹲在那儿，对身边那两位同学的催促好像根本没听到。

　　他拨通了母亲的手机，从杂音里面，首先听到的是“叮当、叮当”的声音。

　　他焦急地问道：“妈，你在做什么呢？”

　　母亲轻松地说：“俺在砍砖。”

　　他接着问：“你冷吗？”

　　母亲好像是笑着说的：“暖和着哩。”

　　他继续追问道：“妈，你这活儿累吗？”

　　母亲在电话里笑出声来，而后嗔怪道：“你今天是咋了？‘砍砖’这活儿轻快着哩。这不，俺清早起床已经砍了200多块了，每块能卖6分钱呢！没啥事，别浪费话费了。”母亲说着，便挂断了电话。他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手机，“叮当、叮当”的声音仍在叩击着他的心灵，使他的整个身体一点点地变得僵硬起来。

　　母亲那瘦弱的身躯，仿佛就站在他的眼前。他顿时回想起暑假里跟随母亲在田间劳作时的情景；回想起母亲顶着烈日骑着脚踏车往返数十里路，到镇中学为他送蚊帐时的情景……曾经与母亲一起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像胶片一样闪回到他的眼前。继而，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竟“呜呜”地哭了起来。两个同学都迷惑地看着他，不知道在这瞬间发生了什么。

　　母亲总是想方设法把生活中那些最为美好的东西送给自己的孩子。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当我们遭遇不幸，身体伤痛的时候，第一个来到我们身边支持我们的，就是我们的母亲。

　　拥有母爱，就等于我们收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