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院长 康 震

　　中国古代读书人有一种习尚，就是喜欢给自己取雅号、别号以明心志。譬如李白自号青莲居士，白居易自号香山居士，苏轼自号东坡居士等。欧阳修二十多岁的时候，他的朋友曾给他取了个雅号，叫做“逸老”，他不满意，改为“达老”，以表明自己放达自任、率真潇洒的人生态度。四十岁的时候，欧阳修遭人诬告被贬安徽滁州，在琅玡山的酒宴当中，他给自己取别号“醉翁”，并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名篇《醉翁亭记》，声称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后来，欧阳修年过花甲，他又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雅号——“六一居士”。欧阳修大体每隔十几二十年就给自己取一个新的雅号，而每个雅号、别号，都是他对一段人生历程的体验与感受，都表达了一种独特的情怀。那么，这个“六一居士”究竟包含着怎样的丰富内涵？

　　欧阳修不仅给自己取雅号“六一居士”，还写了一篇《六一居士传》。在《六一居士传》里，欧阳修说明了自己六个一的具体内涵：藏书一万卷，夏商周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琴一张，棋一局，酒一壶，再加上一个自己。

　　第一个“一”是酒。酒在中国古代文人生活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从曹操的“对酒当歌”到李白的“花间一壶酒”，从欧阳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到苏轼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酒陶冶着文人的性情，也酿造着文学的气派。

　　欧阳修曾记录一个故事。说文学家石曼卿与好友刘潜酒量都很大。一日两人相约去王氏酒楼喝酒。从早喝到晚，两人始终不说一句话，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目不斜视，只是饮酒。喝完酒，面不改色，跟对方作个揖，走人。第二天东京汴梁城里传遍了，说有两个酒仙在王氏酒楼喝了一天的酒。可见北宋士大夫对酒情有独钟。欧阳修的词里也是酒气冲天：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朝中措》）

　　欧阳太守挥毫之间便是上万字的文章，豪饮之间便是上千盅的美酒。可见酒是欧阳修的一个知己。

　　第二个“一”是琴。欧阳修擅长抚琴。家中收藏了三张很名贵的琴，其一名金晖，琴音晓畅清远；其二名石晖，琴音清朗缓慢；其三名玉晖，琴音舒缓有余韵。

　　欧阳修最喜欢的琴曲是《流水》，梦寐思之，多年不忘，时不时还能弹奏一番。记得当初被贬夷陵的时候，手中的琴质量很一般，但青山绿水伴着袅袅琴音，自有一种独特的享受。后来官越做越大，每天奔走在功名利禄当中，就很难体会琴音的乐趣了。所以抚琴的关键不在琴而在于人，只要心领神会，就是一张无弦琴也能让你体会美妙的琴音，释放心灵。

　　琴音是多样的，有急有缓，有高有低，有疾风暴雨，有小桥流水，有鳏寡之叹，有鱼水之欢，有圣人之言，有忠臣之怨，有喜怒哀乐，有忠孝仁义。总之，听到琴音，就看到了人生读到了经典。欧阳修与琴的关系如此密切，难怪著名音乐家、琴师沈遵以他的《醉翁亭记》为蓝本，创作著名琴曲《醉翁操》，并当面给他弹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