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乡土气与现代性

发布时间:2011-01-10 期号: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赵 勇


  我在北京这座城市里已生活了十年,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我将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直到终老。来北京之前,我已读过赵园的《北京:城与人》,也读过杨东平的《城市季风:北京和上海的文化精神》。赵园反复说北京这座城市很“乡土”,我就觉得这种“乡土气”也许很适合我吧。于是我选择了北京,并且准备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这里。
  但是初到北京,我似乎没有感受到多少“乡土气”,却很快陷入到“现代性”的惶恐与迷乱之中。北京很大,就连北师大校园当时也觉得大得没边儿。在校园里步行,路程总是显得遥远而漫长。几年之后我去新加坡,听朋友说起新加坡人对距离的感受,顿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空间感与距离感很可能是被既定的城市塑造而成的。我曾在赵树理的第二故乡、一个名叫长治的上党古城生活了十多年。那是一座小城,格局小,车辆少,楼层低,空气好等等,构成了我对那座小城的全部感受。而我的空间感与距离感自然也与那座小城相伴相生。我从长治来到北京,就像从一条小河游进了大海,当然会觉得迷乱。北京人管这叫“找不着北”。
  后来,我花二十元钱买了辆老旧的自行车,开始丈量北京的距离,寻找对北京的感觉。2000年盛夏,我用自行车驮着八岁的儿子在北京城里转悠,车子年久失修,时而蹬空,时而复转,走走停停地游荡在胡同之中,吮吸着这里的乡土气息。
  北京除了大之外,人还特别多。到哪儿都是人挨人,人挤人。姜昆的相声中说,人在公交车上被挤成了相片,很传神。对于这种稠人广众的大都市,起初我颇不习惯。一个城市要想显得舒展,人是不能太多的。但北京似乎无法拒绝那么多的寻梦者、淘金者……这座城市也就永远处在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之中。
  某年春天,我骑着那辆破车,又一次汇入了川流不息的人海之中。我停在新街口的立交桥下,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流车流也随着红灯停下来,码成一片。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种顿悟和感动。我觉得这就是北京。数不清的如我一样的生灵在这座城市里奔波、打拼,正是他们让这座城市变得生机勃勃,拥有了鲜活的生命。那种嘈杂与喧嚣仿佛是城市的呼吸。于是我想到了“乡土北京”。
  许多时候,北京确实是个大大咧咧、土眉土眼的城市。比如,到处都是红绿灯,但四环以内的许多路口,均有臂带红箍儿的交通协管员严阵以待。他们不时会京腔京韵地吆喝着过路的行人和骑车者:“嗨,那位同志,说您呢。”这时候,我就觉得北京不再是北京,而是驻马店,那种只有在城乡结合部才有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当年在上党古城谋生计时,我还能享受一种悠闲。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时间的流动。白天是白天,黑夜是黑夜,层次分明。然而,自从来到北京之后,仿佛一切都提速了,时间也变得模糊了,我被提速之后的城市裹胁着,也变得行色匆匆,忙忙碌碌。我知道自己遭遇到了所谓的现代性时间。而相比之下,十年前我所经历的莫非是前现代时间?有一阵子我在读本雅明,他写19世纪的巴黎,那些游手好闲者在巴黎城中漫步,东张西望,从容不迫。那种美学姿态令人神往。在21世纪的北京,估计已很难找到本雅明笔下的那种游手好闲者了。当然,在公园里,我们也能看到拎着鸟笼遛早儿的闲人,但他们无疑都是正在享受“夕阳红”的老头儿老太太。这些人物应该属于老舍或邓友梅,却与本雅明大异其趣。
  在本雅明所书写的那个年代里,现代性还没有让人惊惶失措,它还保留着某种使人着迷的美学“光晕”,而今天,我们所乘坐的这架现代战车却在种种功利的经济学色彩中穿梭。大都市让人眩晕,生活成本太高,常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幸运的是,经过十年的磨炼,我早已习惯了北京城的生活节奏,我不会再像韩少功笔下的马桥人那样“晕街”了。我学会了在忙乱中应付忙乱,在单调中享受单调。未来的日子,显然我还得一如既往地与这座城市厮守着,看它究竟能乡土到哪里,现代到何处。
(2010.1.8)(6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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