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师范大学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研究生  李 凤

　　归有光（1506—1571），字熙甫，号震川，又号项脊生，是明代著名的古文家。他的《项脊轩志》、《寒花葬志》等作品，脍炙人口，至今为人所称颂。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位文学巨匠当年的科考之路，却是备极艰辛。
　　归有光自幼聪颖，六岁开始读书，七岁入私塾，跟随塾师学习《孝经》。九岁时，他与父亲一同出行，见到一个枯败的坟茔，回去后，便写了一篇《枯瘞铭》，谋篇布局已颇可观。同乡有一个叫吴纯甫的人，素来以文学知名，见了这篇文章，不禁赞不绝口，直夸归有光是司马迁、班固一类的人物。这在当时看来，已是很高的评价了。十岁时，他又写了一篇《乞醯论》。这是一篇制艺文字，也就是八股文，全文一千多字，条理清晰，文笔老到，很难想象竟然出自十岁孩童之手。
　　正德十四年（1519），十四岁的归有光开始应童子试。（按：童子试为正式参加科举考试之前的资格考试。考生参加县试或府试，合格者称“童生”，童生参加省、府所在地的书院考试，合格者称“生员”，即俗称的“秀才”，此后方能正式参加乡试。）因为他少有文名，当时的考官梁遗石对他颇为激赏，预言他将来一定会成为名满天下的文士。六年之后，归有光以童子试第一名的成绩考取苏州府学生员，在科举之路上迈出了可喜的第一步。殊不知，这一步之后，素有“神童”之誉的归有光，却跌入了屡试不第的泥潭。其间六应乡试，九上公车，前后辗转竟达四十年之久。
　　归有光考入苏州府学，是在嘉靖四年（1525）。同年仲秋，他首次远离家乡，到六朝古都南京参加应天府乡试，却名落孙山。他年轻气盛，又自负才情，因此并未将这次失败放在心上。然而三年之后，当他再次铩羽而归，却不似当年处之泰然了。他反思自己的学习方法，深感“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于是在读书之外，又与朋友们结社论文。当时昆山城有南、北二社，归有光都积极参加，结交了不少青年才俊。其中，他的古文和俞仲蔚的诗歌、张子宾的制艺最为有名，时人称为“昆山三绝”。此后的十几年，归有光辗转各地读书，每到一地，都喜欢组织当地的文人结社集会，共同探讨学问。这样的活动使他声名远播，也交到了不少好朋友，但对应试帮助不大，只不过在每次落第之后，平添了几个愤愤不平或是扼腕叹息的人罢了。直到嘉靖十九年（1540），归有光终于考取了举人，而这，是他第六次参加乡试，距离第一次应考，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这年的主考官是茶陵人张治，他看到归有光的文章，以为贾谊、董仲舒再生，于是打算以第一名录取他。但是考虑到太学生中外省人居多，恐生不虞，于是将归有光排在了第二名。
　　此后，六应乡试的归有光未尝稍歇，又踏上了会试的漫漫征程。按他的才学和声望，考个进士本该易如反掌，却不知造化弄人，归有光会试之路的艰难坎坷，比之乡试，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年年的寒窗苦读，一趟趟的跋山涉水，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名落孙山。从嘉靖十九年到嘉靖四十年，归有光八上公车，竟然八次不第。这样惨痛的遭遇，即使资质很差的人，也很难接受，何况归有光满腹才华，已经是闻名天下的才子？当时很多人都为归有光鸣不平，他们说：“归有光考不中，还称什么公车？”（公车是公家车马，汉代用公车接送被举荐的人，后世便以“公车”代指举人入京参加会试。）言下之意，连归有光这样的才子都考不中，这会试举行的还有什么意思？不光举子们为归有光鸣不平，许多考官也深感惋惜。前面提到的应天乡试考官张治，后来也主持过几次会试，他见归有光屡试不第，非常痛心地说：“我为国家遴选了三百个人才，也没有觉得多么高兴，但是，却为失掉了一个人才而深感遗憾。”
　　嘉靖四十四年（1565），归有光第九次参加会试。这一科的主考官是后来官居大学士的高拱，另有一位同考官是浙江鄞县人余有丁。起初，余有丁曾跟随父亲到昆山，想拜归有光为师，后来虽因故未成，但一直心仪归有光，以他的私淑弟子自命。却不知阴差阳错，早几年中进士的余有丁，竟然成了归有光的考官。他在一堆考卷中，发现了一份非常出色的卷子，于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一定是归先生的了。”并将它呈给主考官。高拱看了卷子，喜出望外地说：“这就是张治先生留心几十年都没有得到的人才，如果录取了他，终于可以告慰天下的举子了。”拆封一看，果然是归有光。会试放榜，归有光终于在榜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只是名次很靠后。但这对于久淹场屋的归有光来说，可以算是非常可喜的结果了。那时候的他，已是六十高龄。之后他进入仕途，历任浙江长兴县知县、广东顺德府通判、南京太仆寺丞等下级官职，六十五岁就去世了。
　　从十四岁到六十岁，归有光在科考道路上耗费了大半辈子的光阴，终于挨到了终点，实现了古代读书人的理想。但这样的人生追求，究竟价值几何？而其坎坷的遭际，尤为令人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