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博士生 王苹

发布时间:2010-07-19 期号:

 


  我曾经在一所中学做过一年的老师。那时的我刚刚大学毕业,满怀一腔热情,几乎将全部的精力,投给了那些青春年少的学生。那时一直认定,只要自己有一颗足够温暖柔软的心,再怎么劣迹斑斑的学生,都会被自己感化,并在此后漫长的人生中,记住曾有这样一位老师,在迷惘的十字路口,给过他无私的指引和扶助。
  记得那时,我备课从来不会偷懒直接从教参上拷贝,而是像采撷缤纷花朵一样,在鲜亮的校园生活中,将60个孩子最美的瞬间,融入每一个英文例句、单词、幽默小品。每一次上课,我都像一个导演,领着这一群优秀的演员,尽享45分钟的舞台光芒。我依然可以清晰地记起那些孩子可爱的伎俩。他们故意在我巡查晚自习的时候,小声说笑,以此换来我在凉风习习的走廊上,给他们开的思想小灶;他们还会拿刁钻古怪的题目难为我,并用错误的答案误导我,以便看我上当后的窘迫;有时候他们站起来造句,会狡猾地问我最近有没有收到男友的情书,而后在哄堂大笑中,看我满面羞涩的桃花。
  那年的秋天,为了加深对一篇课文的印象,我突破重重阻碍,终于成功申请到带他们出游的机会。行前许多老教师叮嘱说,如果有了矛盾,一定记得,板起面孔,不要吝惜任何力气教训他们。否则,你不让他们流泪,他们就会让你流。我当时只是笑笑,想,哪有那么严重,平时上课,也未见他们放肆到哪里去,一次出游,又能有多造次?顶多,是在我给他们拍照的时候,拥挤着要抢占最佳“地理位置”罢了。
  可惜,刚刚抵达车站,我便发现,一切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简单。因为一辆巴士坐不下那么多学生,势必要有一些人需要站一个小时,或者,坐在巴士准备好的矮小凳子上。于是许多有“主见”的学生,便自作主张,要等半个小时后的下一辆巴士。我立刻急了,说:“那怎么行?我们是一个集体,不允许任何人单独活动。”一个高个子男生便在后面嚷:“老师,你们是大部队,我们是小分队,我们很快会与你们‘井冈山胜利会师’的!”周围人一阵大笑,开车的师傅却无心听我们闲扯,催促道:“你们还走不走,知不知道每耽误一分钟,就让我少赚很多钱啊。”
  我最终软硬兼施,“威胁”他们说,如果谁不服从命令,这次出行立刻取消。这一下,终于让那些学生一脸不情愿地上了车。但上车后并没有安静,许久没有出游的他们,像是飞出笼子的鸟儿,欣喜若狂,忽而高歌,忽而大吼,忽而吵嚷,忽而又将头伸出窗外去,朝路过的车辆挥手。
  但我却因此,记住了他们每一个人生动的面容。一年后我辞职读研,临走前他们上课,我站在窗外,驻足许久。我知道尽管自己的热情已经渐渐减退,如果继续教下去,或许过不了几年,也会和办公室里其他同事那样,成为一根蔫掉的“黄瓜”。可是,当我这样凝视他们年轻的面容时,我还是明白,不管他们如何惹怒过我,我依然会将他们深深铭记在心中。
  几年后,我在街上偶然遇到一个曾经被我狠批过的学生。我一开口便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却是迷惑地注视了我许久,才在提醒下,想起我这个只教过他们一年的英语老师。当然是没有多少话说,尴尬之下,只谈谈彼此的近况,和一些学生的去向,便匆匆告别。我落寞地走了一程才想起,我们都没有索要彼此的手机号码。
  那时我几乎无法接受,当年如蜡烛一样,无悔燃烧的自己,怎么就被他们给忘记了呢?我为他们做的十年梦想卡,现在还认真地收藏着,却不想,时间只过了一半,那卡上的人,却已完全不记得我当年炽烈的情感。
  后来有一天,我去海边,在沙滩上看到一双双年轻朝气的脚,跑过岸边,它们所过之处,总是会溅起许多沙子,并在沙滩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而那些奔跑的脚,却很快便忘记了那承载过他们的沙子。
  时光的海水冲刷过来,掩盖了行过的足印,但那些温柔的沙子,却依然会记得,曾经踩着它们飞过的双脚的温度。
  而一个老师,原也不过是承载千千万万个学生奔赴远方的一粒沙子,会不会被记得,原本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心,不会忘记年轻时候那份曾经澎湃不息的热情。


 

关于本站|征订办法|联系我们

版权所有:北京教育考试院 京ICP备19056224号-2 京公网安备 11040202430156号地址:北京市海淀区志新东路9号邮编:100083